他父亲是个木匠年轻时做得一手好活小到(dào )扁担凳子椅(yǐ )子那时候简直家家户户离得开的风箱大到桌子大衣柜床头都做那个什么年代的年轻人结婚家里人都会定做家具大衣柜角(jiǎo )柜写字台床头就这些(xiē )他手艺好又体贴接的活多他用手艺养(yǎng )活了一(yī )家老小
可能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男孩父母恩宠他哥哥(gē )姐姐庇护他他是没有干过什(shí )么活初中毕业(yè )后他父亲如果能他子承父业学习木匠手艺(yì )再不济能(néng )养活自己他嫌苦嫌累就不学父亲托关系(xì )给他找了个老干部服务部打扫卫生的活他又(yòu )没有干多(duō )少时间当时他去选(xuǎn )矿厂公司(sī )上班毕竟要上夜班他哪里能够吃苦耐劳最后还是回家里他父亲这时候稍微有点猛然醒悟上来这孩子是惯的惯子如杀子要让他去干小工吃吃生活(huó )的苦磨炼一下可惜他到工地后天天不干活拿点(diǎn )东西趁机贿赂工友替他干活的人其最后结果
他也到了领结婚证的年纪父母找媒人领他去相亲对象县城里的姑娘看(kàn )不上他又到农村去相亲人家一听他没有(yǒu )正经工作家里又是没有在单位上班吗的也可以资金帮扶的大人物头摇(yáo )得拔浪鼓受惊的小鸟最终(zhōng )他慢慢的落单了那个时候他的两个姐姐又是大(dà )龄未嫁他父母见人就叹息该来的儿媳妇不来该走的两个(gè )姐姐走吗
完了他喝足没事儿干就(jiù )去去(qù )逛街要注意是看女人那里女人多去(qù )那里早上他站(zhàn )在那个街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的女(nǚ )人几个年轻漂亮啊的他会后面追人家看看(kàn )的女人不要意思下午他又到至于一个地方去看女人(rén )渐渐地的大家都知道了他的这样的嗜好不会怕他因为他有贼心没贼行天下再怎么样他是老实人
再后来他父母带他我属猴去了另一个地方他应该只要能坚持去街头(tóu )看女人上午看了下午看换地方看
父亲读过几年私塾蒙师是我们邻村的范二先生
我听祖母不是说过父亲因天真可爱被范二先生用戒尺打肿手掌的事祖母说父亲将三字经改编(biān )后成人之初性不愉烟袋锅子炒鸡蛋先(xiān )生吃学生看撑死这些老混(hún )蛋
这让我感觉道觉得不可思议我不能想像威严的父(fù )亲竞然也从一个调皮少年逐渐演变过来的
在我招兵离家乡前近20年的记忆中父亲可敬绝不可以亲甚至(zhì )还是有几分(fèn )如此可怕的其实他轻易地不打人骂人也比较少责骂我但我说不清为什么不(bú )要怕他
你记得(dé )我与伙伴们一起玩闹时爱惹麻烦的人在我背后悄悄地说你爹他来了我顿时被吓得四肢僵硬脑子里一片(piàn )空白好大一会儿才能缓过劲来
不单是我怕我的哥哥姐(jiě )姐也怕不仅仅是我们怕听姑姑说他们那一代人我的这些堂姑堂叔也都怕我我听说姑姑说她们年轻时姐妺们在一起说笑听见我父亲远远的地干咳嗽一声一个个立马屏气息声等我们父亲走了才渐渐比较活泼过来
曾不单单一个人问过我(wǒ )为什么不这样怕父亲我究竟该怎么回答我也有过与两位兄(xiōng )长(zhǎng )探讨一番过这些问题他们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个因此然
收索我的童年记忆父亲也曾表现出来过(guò )舐犊之情记得那是一个(gè )夏天的炎热的中午在家门口右侧那棵槐树下父亲用剃胡(hú )子刀子给我剃胡子我乱蓬蓬面带都是肥皂泡沫大致有几分憨态可掬吧我听见父(fù )亲蕴满慈爱地说这些小牛犊
还有一次是我十三(sān )岁那年家里翻盖房子毕竟一时(shí )找到大人父亲便让(ràng )我与他抬一块大石头父亲把杠子(zǐ )的大部分都让(ràng )给了我石(shí )头的重(chóng )量简直都压在他肩上当我们晃悠悠地把石头抬到目(mù )的地时我看(kàn )见父亲用关切的目光上下细细打量着我并赞赏的目光地点了点点头
近年来父亲有好几次谈起当年对(duì )我们兄弟长期家暴言下颇为几分悔恨之(zhī )意我从未没把父亲的疾言厉色当作负面能量的事如果不是没有父亲的威严震慑我如何得到今天这样一点成绩还不好啊说
不过父(fù )亲(qīn )的威严是建立起在儒家文化的基础上的他在私塾里所受到的教育确认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他轻钱财重名誉就算是在读书表面上看来无(wú )用处的年代里他也一直勉励子侄们读书
我(wǒ )小学辍学后父亲只不(bú )过没说什么但我(wǒ )很清楚他很焦急他曾(céng )给我在湖南一(yī )家工厂的子弟学校任教的大哥回信商讨对(duì )策有无让我到他们学校去读书的可能
在上大学希望破灭后父亲就让我如何自(zì )学中医并找了一些(xiē )医书让我看但(dàn )终因(yīn )我资质不够又不完(wán )整毅力不能半途(tú )而废
学医不成父亲心中肯定(dìng )对我沮丧但他一直在为我的前途做些事有一次他(tā )竞然要我学拉胡琴起因是(shì )他去县里开(kāi )什么会期间看了一场文艺演出有(yǒu )一个拉胡(hú )琴的人给(gěi )他(tā )他留了深刻的印象
叔叔年轻时学过胡琴父亲帮我把那把(bǎ )旧琴(qín )要来并要叔叔教我确实后来我也能割开几首流行的歌曲但结果我还是不了了之
1973年8月20日我到县棉花加工厂去当合同工我我之所以能能得到这份美(měi )差是而且叔叔在棉花加工厂当会计这当然都是父亲的推动
我到棉花加工厂(chǎng )工作后父亲从没问过我早上赚多少钱(qián )更没跟我要过钱每月发了工资我(wǒ )留(liú )给母亲交多交少母亲也不过问
现在想站了起来我在棉花加工厂(chǎng )工作期间家里穷成那样子母亲生了病(bìng )都不药店买药炕席破了都真的舍不得(dé )换我却图慕虚荣买新衣新鞋用钱到(dào )理发铺里理大分头与工友出份子喝酒多随意挥霍钱财实在罪过
当时我从棉花加工厂当了兵当兵后又提了干成了作家几十年一转眼回来父(fù )亲从(cóng )来没问过我挣多少钱更没跟(gēn )我要过钱
有时候我给他钱他都(dōu )最好别即便勉强恭敬不如从(cóng )命(mìng )他也一分不花等自己过年时又分发给孙子孙女和(hé )我朋友的孩子们
1982年暑假我收到消息了部队战友的一封信提醒我提干命令也过去的消息我(wǒ )大哥不高兴地把信递回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了的父亲父亲写完了信什么也没说从(cóng )水缸里舀了半瓢(piáo )水咕咚咕咚喝继续扛着锄头又下地干农活儿(ér )去的(de )农村青年在部队业绩提成军官这在当时是轰动一时全村的大事父亲表现出得现在这样冷静下来那样克制
我写小说三十多(duō )年父亲从来都没有就今日之事发表文章过他的看法但我知道他是一直担着心的他不放过他一切机会地嘱咐我一定要自谦十分谨慎看问(wèn )题一定要(yào )各(gè )个对人要臂膀要记别人的恩不记别人的仇
这些几近唠叨个没完的提醒对(duì )我的做人写作发挥了作用
父亲经历了很多事对近百年高密东北乡的历史变迁(qiān )十分了解他自身的经历(lì )也倒有游戏传奇色彩但他(tā )一向再说我也没敢就去问他只是因为在家里来客三杯酒后借着酒兴父亲才(cái )会再打开话匣子谈一些历史人物陈年旧事
我明白了这是父亲有意识地讲给我听的我努力再努力地记忆着客人走(zǒu )后就你赶紧找笔把那些(xiē )个充裕素材记下(xià )来
2012年10月我我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后父亲(qīn )以他自然朴素的言行最终胜利了许多尊敬
说白的莫言旧居父亲是早就一贯主张拆掉的之所以未拆是只不过有孤寡(guǎ )老人借居我(wǒ )奖项后旧居下一界热点市里要出资售后修理一些商(shāng )人也想借用做文章父亲说维修不(bú )应由政府出了钱他拿起钱来对房子通过(guò )了很简单维修部后来我们父亲又(yòu )下决定让我们将旧居捐献给市政府
当有人谈起拿奖后我的身份如何确定会改变时父亲代我问他获不获得奖项都是农民的儿(ér )子(zǐ )当有人急公好义向我捐款别墅时父亲代我回答无功不受禄不劳动者再不食
得奖后(hòu )常念叨的最深刻的两句话是获奖前你这个可以跟(gēn )别人平起平坐拿(ná )奖后你估计比别人矮半头
父亲不但这样的没有要求我他也这样的(de )具体的要求自己儿子奖(jiǎng )项前他与村里人一较长短儿子拿奖后他比村里人矮半头其实可(kě )能会有一个人就我父亲这两句话决定不下于世故甚至还是乡愿的解读咋解读是别人的事再说我是要把这两句话充当后半生的座右铭了发自真心(xīn )地感觉到自己比别人(rén )矮半头(tóu )总比自觉高人一头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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